之后,便是“合髻”之礼。
小铃铛强行从那惊艳的词句中回过神来,捧上一个早就备好的黑漆托盘。
盘中放着一把小巧玲珑、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剪刀,以及一个用来存放发结的精致木匣。
她走到刘靖身侧,深吸一口气,稳住微微颤抖的手,小心翼翼地,在他那如墨般的鬓角,剪下一缕黑发。
随后,她又转到崔莺莺身前,在她那如云的鬓边,同样取下一缕青丝。
那发丝柔顺如江南上等的丝绸,散发着闺阁中淡淡的兰麝之香,象征着她的温柔与才情。
两缕截然不同的发丝,在摇曳的烛光下,被小铃铛用一根红线,细细地缠绕在一起,编成一个永不分离的同心结。
刘靖看着那黑与黑的交织,看着那刚与柔的融合,心中蓦然一动。
发结被郑重地放入木匣之中,将由他们一生珍藏。
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
而后,是最后的“合卺(jin)酒”。
小铃铛再次捧上一只描金漆盘,盘中静静躺着一只被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匏瓜,显得古朴而庄重。
此物名为“卺”,乃葫芦的一种,同根而生,却被一分为二。
其味苦涩,不可食用,唯有在此刻,将这两半瓢囊中盛满甘醇的美酒,由新婚夫妇交杯共饮,方得圆满,寓意夫妇二人从此合二为一,同甘共苦。
刘靖与崔莺莺各自从盘中拿起一瓢,在小铃铛的指引下,手臂相交,将酒瓢凑到唇边。
距离瞬间被拉近,鼻息可闻,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与微微的颤抖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那眼中的情意,比瓢中的美酒更加醉人。
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之中。
酒液入口,初时带着匏瓜本身的一丝微苦,一如那两年多分离岁月的漫长与煎熬。
随即,苦涩迅速化为美酒的醇厚甘甜,顺着喉咙一路暖到心底,如同此刻终于得偿所愿的巨大圆满与喜悦。
两人同时仰头,一饮而尽。
礼成。
至此,所有繁复的婚仪才算真正走完。
刘靖看着崔莺莺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倦意与强撑着的端庄,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。
他知道,她为了这一天,付出了太多。
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,更柔。
“饿了吧?”
这简单无比的三个字,仿佛一句咒语,瞬间卸下了她所有的伪装与坚强。
崔莺莺紧绷了一整天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,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,遮住了眼中的水光,只是委屈又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从清晨梳妆至今,整整一天,她如同一尊精美的神像,被无数礼节包裹,为了维持最完美的仪态,真正做到了滴水未进,米粒未沾。
刘靖心中一疼,连忙将方才带进来的那个食盒取来,打开盒盖。
一股莲子羹清甜的暖香立刻在卧房内弥漫开来。
他没有让崔莺莺自己动手,而是亲自拿起盒中的白玉汤匙,舀起一勺。
那勺中的莲子炖得极为软糯,颗颗晶莹剔透,汤汁浓稠。
他没有立刻将勺子递过去,而是做了一个让崔莺莺和小铃铛都愣住的动作。
他将玉勺凑到自己唇边,并没有喝,只是用自己的呼吸,仔细地试了试羹汤的温度。
直到感觉不冷不烫,恰好入口,才稳稳地送到她的唇边。
这个自然而然、体贴入微的动作,比任何情话都更能击中人心。
崔莺莺的眼眶又是一热,这一次,她没有忍住,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,滴落在锦被之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她张开樱桃般的红唇,将那勺莲子羹小口小口地吃了进去。
他喂得极有耐心,一勺,又一勺。
一碗莲子羹下肚,崔莺莺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健康的红晕,身上也暖和了起来。
小铃铛见状,心中既为小姐高兴,又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碍眼。
她极有眼色地收拾好食盒,对着两人盈盈一福,脸颊微红,几乎不敢抬头,声若蚊蚋地说道:“姑爷,小娘子……奴……奴婢就在外间,若……若有吩咐……”
话未说完,她便像是被屋里那滚烫的空气灼到了一般,逃也似的退了出去,并体贴地将门轻轻带上。
说完,便踮着脚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并体贴地从外面带上了门。
“吱呀”一声轻响后,卧房内,只剩下高烛哔剥的微响,与两人愈发清晰、仿佛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空气,仿佛被那熊熊燃烧的烛火,烤得滚烫而粘稠。
刘靖站起身,走到她的面前,开始为她解那繁复沉重的青色嫁衣。
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薄茧,动作却轻柔得仿佛在拂去一件稀世珍宝上的微尘。
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冰凉丝滑的云锦衣带时,动作还是不受控制地停顿了一瞬。
这两年多来的一幕幕,瞬间在他脑海中闪回。
吴凤岭尸山血海的搏杀,是为了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。
饶州城头呕心沥血的经营,是为了积蓄问鼎天下的力量。
推行新政时与整个江南士绅阶层的对赌,是为了重塑一个他理想中的乾坤。
他所做的一切,南征北战,权谋机变,忍受无尽的孤独与压力,都是为了能有朝一日,能有足够的资格与底气,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,亲手为她解开这身嫁衣,将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,真正地拥入怀中。
这身嫁衣,便是他两年霸业之路的终点,亦是他人生新征程的起点。
感受到他指尖的停顿与那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,崔莺莺的身子绷得更紧了。
她微微抬起头,迎上刘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目光,用几不可闻的声音,给了他无声的鼓励与全然的信赖。
刘靖读懂了她眼中的信任。
他不再迟疑。
天青色的翟衣外袍,石榴红的绫罗衫裙,一层,又一层……
然而,嫁衣之下,并非是寻常的素色中衣。
而是一袭……如火般绚烂的,大红色!
那是一件做工极为精致的红色长裙。
烛光下,裙摆上用同色丝线绣出的并蒂莲花纹若隐若现,针脚细密,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用心。
刘靖的手,瞬间停在了半空中。
他整个人都怔住了。
崔莺莺见他怔住,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,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,声音细如蚊蚋,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勇气。
“阿娘说,红男绿女,方为贵偶。那件绿色的……是给天下人看的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,直视着他。
“这件红色的……”
“是……是只给夫君看的。”
刘靖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,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,如山洪海啸般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。
他再也克制不住,猛地俯下身,用一个无比滚烫、带着狂喜的吻,堵住了她所有未尽的话语。
衣衫褪去的更快,伴随着令人心颤的窸窣声响。
当那如羊脂白玉般光洁细腻的肌肤,终于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时,崔莺莺浑身轻颤,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。
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急速抖动,双手无措地抓紧了身下的龙凤锦被,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。
“幼娘。”
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情动:“这两年,苦了你了。”
一句话,让她所有的坚强与伪装彻底崩塌。
崔莺莺抬起头,泪珠终于如断线的珍珠般从眼角滚滚滑落,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,却充满了无尽的欢喜。
“夫君能记得奴,奴……便不苦。”
刘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让她的脸埋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,感受着那温软玲珑的娇躯,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彻底填满。
江山与美人,权柄与爱情,此刻在他怀中,合二为一。
龙凤红烛,光影摇曳。
锦绣帐幔,缓缓垂落。
满室春光,尽锁其中。
山一样的男人,水一样的女人,风一样的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