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的视线温柔中带有希冀,像往大洋彼岸驶去的、绝不回头的船。
她的头发像流质的黑色玻璃,她的唇像雪地里开出的蔷薇,她炸的煎堆比童年美梦更加香甜酥脆,但这所有的所有,都即将消逝在少年的生命中。
父亲正在修剪巨大的月季花墙,他穿着一双黑色塑料长靴,靴上的泥点像朱砂一样红。他认真而轻柔地剪下枯枝败叶,带有指茧的指腹轻轻拂过重重花瓣,像在抚摸此生唯一的挚爱。
少年静静地看了一会,拿起书本回到房间开始完成今天的作业。
他的书桌上摆满了一个又一个手工作品,抽屉里藏了一枝月季,这朵花在妈妈走的那一天被摘下,如今已在阴暗的角落凋零腐烂。
像他的妈妈一样。
他与父亲心照不宣地继续生活着,拿到驾照后独自出门采购,让爸爸在家继续守护这些短暂而艳丽的花朵,将沉默也变成保护的一部分。
喧哗的警车停在楼下,他的窗户泛起红蓝交替的刺目光芒。
然而他什么也不会说,只将秘密悄悄吞入腹中,酝酿成来年春天仍会盛开的花。
***
许晨从异国的晨光中醒来,发现自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缠绕在贺宣身上,额头抵着贺宣的下巴,他稍微一动,便感觉额头上有细小的扎刺感,是贺宣新长出来的胡茬。
贺宣被他的动作惊醒,下意识揉了揉他的头发,然后抓起床边的时钟看了一眼,在许晨额头落下一个早安吻。
贺宣先下床刷牙洗澡,许晨将下半张脸埋在柔软的鹅绒被子之中,感受着身旁残留的体温。
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,梦醒来后只有蜷缩在他床边的贺宣还在他身边,于是他被贺宣重新抱上了床,像一个玩偶一样被包裹在贺宣胸前,终于得以安稳入睡。
两人洗漱完毕后在酒店里吃了一顿自助早餐,随后便回房间收拾行李准备回国。岛上的机场新建没多久,虽然小但是人流量并不少,下午两点钟他们终于登上了回国的班机。
转机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了,还有八个小时,许晨就即将回到他与Chris共同生活的公寓内。
贺宣向空姐要了一张盖毯,轻轻披在眼下泛出黑眼圈的许晨身上。
将头顶的阅读灯熄灭,他看向飞机舷窗外的夜色。
身体因为舟车劳顿而不可避免地感到劳累,但贺宣论如何也睡不着。
他希望这架飞机能开得慢一点,让他还能再看看许晨睡着时的恬静模样,或者遇上一场百年不遇的空难,他们两人化作际海洋里燃烧着的骸骨,骨灰交融着撒入冰冷的海水之中。
如果从一开始……他就接受许晨的心意,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被动?
不用等待来自情敌的宣判,不用面对许晨闪躲的复杂眼神,不用祈求上天让他们两人顺利分手,像曾经最鄙视的破坏他人感情的第三者一样,偷来一份不干不净的爱情。
东边的舷窗逐渐亮起霞光,橙红色的太阳自云层中升起。贺宣没有看表,可能还有三个小时,或者是两个小时,他就要彻底得到或彻底失去许晨。
许晨刚一落地,就向所有担心他的人报了平安,而Chris的聊天框仍是没有动静。
他有些呆滞地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回去,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伸出,牵住了他的手臂。
许晨转头看去,Chris就站在他身旁,居高临下地看向他,曾经绽开温柔笑容的嘴角紧抿着,灰绿色的眼眸比平日更深沉,像幽深处不见天日的青苔。
“Chris……”许晨喃喃自语着,被金发男人一把抱进怀中,因此与贺宣即将朝他伸出的手擦身而过。
“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,我急得快疯掉了。”Chris怒吼出声,然而声线中满是颤抖的哭腔,让许晨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,酸涩地在胸腔中跳动着。
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”许晨抱紧了Chris。
他设想过Chris的反应,可能是暴怒,可能是极端的冷漠,但是从未想过这几天被他抛在脑后的Chris会第一时间抱紧他,告诉他自己有多担心害怕。
Chris的怀抱很冰凉,像是在收到他消息之后就立即赶往机场,在拥挤而吵闹的人流内等待一架不知何时落地的飞机。
许晨永远也料想不到,几乎是在见到Chris的那一瞬间,心中的天平便向他倾斜而去。
冰冷又炙热的怀抱环绕着许晨,他紧闭双眼,终于确信了一个事实。